
南雄市劳动部门负责人称,举行招聘会,就是为了解决目前南雄的剩余劳动力问题,这些剩余劳动力包括年轻人,也包括中年人。(特派南雄见习记者 袁树勋 记者 莫延钦/文图)
南雄古市镇劳动力样本分析
核心提示
一网人才讯 被观察家们普遍认为经济最低迷的上半年已过去。
重走在抛物线的上升轨迹,熬过危机的莞企,在迎来订单的惊喜之余,他们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严重问题——招工难。招不到工人,空有订单也是徒然,这个道理简单而残酷。
8月19日、9月2日这两天,市劳动部门分别携莞企走出本市,到云浮和韶关南雄招工,但结果是“粥多僧少”。
地处偏僻的韶关南雄市,拥有丰富劳动力,在过去几十年里,一直是东莞流水线上的重要劳力输出地。然而,招聘会让莞企发现,这座劳力“富矿”如今也变得逐渐枯竭。
连日来,本报记者深入韶关南雄市古市镇,以此为样本,解读莞企韶关招工难背后,分析这个粤北小镇的劳动力样本。
引子
9月2日,久违热闹的粤北韶关南雄市,人头攒动。
一场东莞企业专场招聘会,在当地电视台狂轰式的宣传下,如期举行。
唐云凤本来不打算去招聘会,可邻居李芝硬拉着她去。李芝家住南雄市古市镇上,唐云凤的家离镇两公里,每个月逢“一、三、九”,是古市镇的赶集日。两人会挑着担子在集市门口碰头,出售自家地里的产物:一箩橘子,或半筐青菜。
“李芝家很困难。”唐云凤低声说。
2006年,李芝的丈夫在车祸中失去右腿。与之一同消失的,还有家中5万块钱,这几乎是李家所有积蓄。而肇事司机逃逸,一直没找着。
当东莞企业招聘会的信息在南雄电视台播放后,李芝坚持要去看一看。
招聘会上午8点开始,当地政府为保证招聘效果,早上用小巴从各乡镇相继拉来了近千人,但这也远远满足不了现场企业提供的4500个岗位。身材瘦小的李芝持着身份证,从一张桌子面前挤到另一张桌子面前。
一个小时后,她失望地从人堆中挤出来。她问过五六家企业,但都被婉拒,原因是她39岁了,“严重”超过绝大多数企业对普工要求的上限。
比李芝小4岁的唐云凤,则顺利找到工作,她被一家电子厂录取,对方告诉她,基本工资770元,加班费7元/小时,每天工作时间根据订单而定。
“就这么一点钱,谁想去。”唐云凤嘟噜着,让工作人员把她已经写上去的名字划掉。
返回古市镇的车上,两人不怎么说话:李芝是因为没有找到工作;唐云凤找到了,但根本不想去。
打工的记忆
1994年,唐云凤第一次来到东莞,是虎门一家服装厂的“开厂员工”。同一年,南雄市一个国营厂工人的月薪在150元左右,而唐云凤来东莞的第一个月,已经拿到400元,第二个月是500多元。年底,唐云风带着1000元回家,这比当时家里所有的存款还多。
对于东莞,李芝和唐云凤并不陌生。她们都曾认为,东莞是打工天堂。
南雄市,地处韶关最西边,北接江西赣州,东连河源市,从有历史记载那天算起,一直撇不开农业、烟草。就是本世纪初,这里也几乎与现代工业绝缘。全市46万户籍人口,每年约有80%在外务工,其中大部分集中在东莞和深圳。
1994年,唐云凤第一次来到东莞,是虎门一家服装厂的“开厂员工”。李芝比她晚两年来东莞,进的是电子厂。
同一年,南雄市一个国营厂工人的月薪在150元左右,而唐云凤来东莞的第一个月,已经拿到400元,第二个月是500多元。
“我赶紧打电话给家里报喜。”电话要先打到村委员会,村支书再隔着几顷田,向唐家喊人接电话。
年底,唐云风带着1000元回家,这比当时家里所有的存款还多。
在这个普遍贫困的粤北农村,这种诱惑是巨大的。过完年,唐云风16岁的弟弟也跟着出来打工。一个又一个的劳动力,从偏远的古市镇奔赴珠三角各条流水线上。
但并非每个古市镇人,离家后都能找到工作。唐云凤经常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的老乡,三五一群的睡在立交桥下,马路边;在工厂门口,找工作的人经常排起长队,等待被挑选。
“那时候,村里的年轻人,基本上都出去了。”唐云风回忆,因壮丁都外出,就是村里需开凿新井,都要安排在春节前,等大伙归来。
1996年,手艺已经熟练的唐云凤每月能赚500多元,经人介绍结婚,丈夫比她大两岁,也正好比她早两年外出打工。
唐云凤在古市镇还有土地,但都交给邻居耕种,没有租金,每年还要给人家一两百块钱,代交提留款。“土地不能荒,否则会有人上门收荒土费”,不过,唐云凤并不是很在乎这点钱,毕竟夫妻俩每月的收入,加起来有1000多元。
儿子尚未出生,父母健康,家里没任何负担,那是唐云凤心情很好的几年。
赔钱请人家种地的历史在2005年初结束。过完一个还算富足的新年,丈夫不肯再南下了。唐云凤觉得,丈夫吃不得大苦,总是嫌厂里的伙食不好,住宿条件差。
另一个原因是,唐云凤邻居家一栋三层的新楼已盖起来,里外都铺着瓷砖,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平衡。这家的男人只有过短暂的打工史,后来一直待在家里,承包村里的土地种黄烟。农闲的时候,开着那辆运烟的卡车,给人家跑运输,没过几年,已成为村中“首富”。
“盖一栋这样的房子,要花近十万元。”唐云凤盘算着,夫妇多年来打工的积蓄,离十万元还差三分之一的缺口。
“现在打工赚不到什么钱了。”2005年决定不再南下的那个春节,唐云凤就跟家里人抱怨过。
唐云凤计算过,2004年她每月800元的收入,只比1994年多了300元,而同期物价则翻了几倍。
“物价越来越高,钱越来越不够花。”唐云凤很多亲戚,目前仍在东莞务工,她们告诉唐云凤,现在拿的工资和她在2004年拿的,相差不多。
唐云凤说,留守村中耕田,到古市镇菜市场卖菜,一个月的收入也不会比外出打工差,“我实在想不到再外出打工的理由。”
找工的哲学
在很多人心目中,“东莞打工”仍有相当有吸引力。在杨简生的记忆中,一些东西正在慢慢改善,“以前进厂都没有劳动保险,后来有了;原先经常被治安队堵住,现在也好多了”,但他最不满意的是:钱越来越不够花。
在古市镇,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唐云凤那样安于留守农村。在很多人心目中,“东莞打工”仍有相当的吸引力。
南雄政府免费为古市镇提供的小巴上,杨简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摆弄着手机,不时把手探出窗外拍照留念。招聘会现场,莞企的热情让这个皮肤黝黑、穿着廉价T恤的年轻人感到有点忸怩。
“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。”杨简生说,今年他25岁,15岁出来打工,去过江西、湖南,跑遍整个广东,“我闭着眼睛都能把东莞走一遍。”他还坦言,他喜欢东莞这座城市的活力,但又经常充满失望。
杨简生回忆,一开始他在一家保安公司,第一天就被收了300元管理费,最终他没干满一个月;去年在一家印刷厂做切纸工,亲眼目睹一位同事被铡去手掌,“当时还是我把他抬出来的,后来厂里陪了一两万元吧,具体经过不是很清楚了。”
在杨简生的记忆中,一些东西正在慢慢改善,“以前进厂都没有劳动保险,后来有了;原先经常被治安队堵住,现在也好多了”,但他最不满意的是:钱越来越不够花。
杨简生至今记得很清楚,他曾经所在的一家工厂,4个相识的年轻人一起进去,不到两个月全部走光,其中一个不到5天就离开,理由仅仅是“不想做事了”,“我记不清进过多少家厂,跳了多少次槽了。混了这么多年,始终觉得双脚没有着地。”
南雄招聘会上,杨简生游走在招聘会现场各个角落,充当老乡们的“就业顾问”:别选择小厂,工厂倒闭工资会打水漂;机械类工种要慎重,工伤时有发生;年轻姑娘,别在一线生产,最好还是当办公室文员……他还一口气投了8份简历,最后被一家玻璃厂和一家玩具厂同时录取。
最终,杨简生选择去玻璃厂。“你知道么?”他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,“像这种做玩具的,现在生意好,十有八九是在赶圣诞节货,搞不好过完年,他们生意不行了,又只发得出一半工资。”
杨简生坦言,他的目标是赚到足够的钱,然后回古市镇开一家饭店,自己当老板,“一旦过了40岁,工厂不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。”
消失的差距
古市镇官员看来,随着国家惠农政策的一步步实施,务农收益与外出打工收益之间的差距在缩小,加上留在家中更为闲暇的生活,很多民工,特别是家乡经济条件较好的民工,由不得不出去打工,变为不必要出去打工。
南雄市劳动部门一负责人表示,南雄市目前已打出“家门口就业”的口号,随着现代农业的发展和落后地区的经济腾飞,曾经远走南雄的本土劳动力将会很快回来。
对南雄来说,这是首次外市企业大规模招工。但东莞劳动部门在去南雄招工之前,早在8月19日,已开始外市招工“试水”,带着40多家企业的5300个岗位前往人力资源输出地——云浮市举办招聘会。
无论在云浮还是南雄,为了让招聘会达到预期效果,东莞劳动就业服务中心还自掏腰包在当地电视台播放广告,并在下辖各镇挂上招聘条幅,甚至首创“跟踪服务”,准备好大巴车,把招来的人直接接来东莞,落实所有人员和职位。
可云浮招聘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:5300个招聘岗位,仅1150人入场,376人达成协议,招聘会当天有意乘大巴车来东莞的只有131人。
情况还在急转直下。留守在云浮的东莞劳动部门的工作人员,在招聘会第二天挨个挨个打电话落实时,这一人数降至42人。第三天开车时,最终随车来东莞的仅为31人。
“云浮招工可以证明,到地级市城区招聘是不行的,韶关招工,必须下到县一级的农村里。”市劳动局劳动就业服务中心主任萧欣欣说,南雄招聘就是在此思路下开展的。
南雄招聘,尽管提供4500个岗位,但只有约2000人进场,553人与企业达成劳动协议,与云浮招聘相比有所增加,显然不能满足莞企的“胃口”。
钟祥富认识李芝,他们是远房亲戚。
在招聘会上,这个老实木讷的男人,看到远方亲戚,话马上多起来。
相比遭遇不幸的李芝,钟祥富的家境,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他的家在离古市镇五公里的城郊,8年前,一条马路从家门口穿过,这导致他失去仅有的1.2亩耕地,补偿是3000多元。
他和妻子,还有两个孩子一起住在两间砖木混合结构的房子里。房子的墙壁用石灰刷过,墙边常常掉满细小的泥块。
钟祥富夫妇没有正式工作,常年替人打散工,每月不到2000元的收入还要支付一切开销。
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古市镇那些有地的农民,比没有土地的钟祥富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在农作物价格低迷的数年里,他们更愿意把土地交给亲戚,自己南下打工。
但在近两年的古市镇,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:在不断走高的农作物价格刺激下,越来越多的人回归土地,重新拿起锄头。
唐云凤家种了两亩黄烟,“这两年烟价好,一棵能卖三四块钱,种10亩地,一年的收入有四五万块钱。”唐云凤说,这远远强过南下打工,“赚的多不说,还不要在外面受气。”
在有“中国黄烟之乡”称号的南雄市,类似的案例不在少数。
古市镇官员看来,随着国家惠农政策的一步步实施,务农收益与外出打工收益之间的差距在缩小,加上留在家中更为闲暇的生活,很多民工,特别是家乡经济条件较好的民工,将由不得不出去打工,变为不必要出去打工。
回家务农的人毕竟是少数。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,今年二季度末,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人数比一季度增加378万人。
“即使是经济低迷的2009年初,整个南雄返乡民工也不过6000人,人都到哪去了?”南雄市劳动局办公室主任李宇感到很纳闷。
李宇所能肯定的是,拥有2万人口、素有南下打工传统的古市镇,愿意去珠三角流水线的工人已越来越少,更多的劳动力,流向了只有三块钱车程外的南雄市区,“我告诉那些想来南雄、古市招工的外地企业,这里的形势不乐观。”
钟祥富说,在经济最低迷的上半年,他没有留在古市镇,也没有南下到珠三角,他在邻县呆了几个月。
今年2月份,钟祥富在邻县一家模具厂找到工作,月薪1100元。这个数字被印刷成巨大的标语,挂在古市镇上,使得他们从镇上带走不少劳动力。
去年12月28日,广东精细化工基地在南雄市落成揭牌。据报道,“精细化工基地”这块金字招牌引起了境内外、尤其是香港和珠三角众多客商的关注,当天便有23个招商项目成功签约,资金达38.5亿元,同时有8个项目竣工投产,还有20个项目破土动工。
“南雄还有很多大项目在谈在建。保守估计,5年后本土劳动力将不能满足南雄的发展。”南雄市劳动部门一负责人表示,南雄市目前已打出“家门口就业”的口号,随着现代农业的发展和落后地区经济腾飞,曾经远走南雄的本土劳动力将会很快回来。
天然的矛盾
南雄市劳动部门负责人称,举行招聘会,就是为了解决目前南雄的剩余劳动力问题,这些剩余劳动力包括年轻人,也包括中年人,“从我们的角度出发,解决中年人的就业问题,比解决年轻人就业还要关键。
企业希望招到年轻人,中年人却想得到一份稳定工作,也正是这个矛盾,导致招聘会效果不理想。
在签订协议的人群中,钟祥富成了唯一一个面容苍老的人,其余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人,他们正逐渐成为外出打工的主力军。
对于东莞,钟祥富并非完全陌生。从1992年到1997年,他曾经数次在南雄到东莞的几百公里路程间往返,那时候,他是东莞一家电子厂的普工。
钟祥富对东莞的记忆,除了每月五六百元的工资外,还有不分白天黑夜的加班,夏天炎热的厂房,挤满12个人的宿舍,永远是水煮白菜加两片豆腐的伙食。即便如此,他对即将前往的地方依然充满信心:10多年过去了,什么都会变。
面对失望的李芝,唐云凤安慰说钟祥富找到工作是因为他是男人,能干粗活,“现在我们这些老人,哪能和年轻人争?”
无疑,在南雄招聘会上,绝大多数企业将年龄限制为定为“18岁到35”岁。“80后、90后打工者,年轻力壮,反应敏捷,更受企业青睐。”一现场招聘企业代表称。
这位代表告诉记者,2004年前,他所在企业的招工年龄标准是“18岁到25岁,有工作经验”。
一家人力资源公司的总监经过计算,如果将年龄放宽至18岁到40岁,劳动力供给数量会比“18到25岁”的数量成倍增加。
石竭志业电子有限公司的做法似乎印证了这个观点。南雄招聘会上,这家对性别和年龄不做要求的电子厂成为“招工标兵”:招到39人,几乎比其他企业多一半。
当然,也很少有超过35岁的人愿意上流水线,“如果不是家里实在太困难,我也不会去。”钟祥富一边说,一边把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面包,往嘴里送。钟祥富的不少老同事都跳槽回到老家工作,“本地工厂的最大优势在于不再需要我们背井离乡,劣势在于工资比珠三角地区少两三百块钱。”
正是出于后者,钟祥富决定登上开往东莞的大巴。
石竭志业电子有限公司的做法在招聘会上“赞弹参半”。有企业表示不太赞成志业电子毫无要求的招工,“这是饥不择食的做法,如果招回去的人,根本不能适应工厂要求,有何意义?”
对此,南雄市劳动部门却希望所有企业都能学习志业电子。该部门负责人称,南雄方面举办招聘会,就是为了解决目前南雄的剩余劳动力问题,这些剩余劳动力包括年轻人,也包括中年人,“从我们的角度出发,解决中年人的就业问题,比解决年轻人就业还要关键。客观地说,谁说中年人就不能胜任目前的产业要求?”
“企业希望招到年轻人,中年人却想得到一份稳定工作,也正是这个矛盾,导致招聘会效果不理想。”该负责人指出,当前的形势,如果企业还想在内地大量招聘年轻人,这显然是不可能的。
后记
招聘会结束后,李芝回家了。她说过几天再到南雄的小型工厂试一试,毕竟她家不比唐云凤,卖菜赚不了几个钱。
9月4日,杨简生和钟祥富坐上了来东莞的汽车。录取钟祥富的电子公司在招聘会上承诺:每月底薪770元,算上加班费,月收入相比南雄本地工厂会高出近400元。
不过,这个梦想在到达工厂的3天后破灭了。这家电子厂负责人告诉钟祥富,所有新员工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实习期,底薪为690元。
钟祥富非常气愤,第二天,他和7个南雄老乡离开电子厂,其中3个人留在东莞继续找工作,4个人回家,他自己则赴深圳投靠老乡。
两天后,钟祥富在深圳找到一份底薪900元的工作,“他们让我星期一去上班。”电话里的他显得很高兴。
“如果这次还是不能兑现承诺,我就回家。”钟祥富补充了一句。(